自己的容貌，自己的才智，自己的风韵，自己的自尊，难道不能征服一个小自己7岁的玩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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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源氏物语》的千年咏叹之五

撰文/姜建强

 

六条妃子——聪明反被聪明误

这是一位才色双全的女子。她16岁入宫，封为皇太子之妃，20岁在东宫与皇太子六条院死别。命运对她太不公平了，否则她就是堂堂一代皇后了。

 

从辈份上看，六条妃子是源氏的婶母（源氏的父亲恫壶天皇是六条院的兄弟）。从年龄上看，六条妃子比源氏大7岁。当源氏17岁的时候，就与六条妃子私通。这在书中的夕颜卷里有所暗示。已成寡妇的六条妃子有少妇的风韵，也有少女的浪漫。当时的源氏虽亮丽过人，但本质上还是个沾花粘草的顽童。这种私通与其说源氏的多情，还不如说六条妃子的风流。这一点，她自己也曾直言：看中源氏少年英俊，所以倾心爱慕。

 

或许过于追求完美无缺，因此理想化也就成了六条妃子的思维符号。她凡事多心过虑，且都往好的方面想，即使和源氏的露水风月，她都想源氏能有朝一日娶她作为正妻。她即要亲肤的肉体之欢，也要至上的精神之爱。她和源氏的书信往来，无不显示她过人的才气和过强的自尊。她确实喜欢源氏，但又从心里隐隐感到这段情并不牢靠，公子就像天上的云彩，飘忽不定。也难怪，对女人一向多情，翻弄云雨的源氏，怎么可能走她的爱情模式呢？

 

因此，源氏对她的基本对应是：逢场作戏的肉麻话要说，堕入云雨的肌肤亲热更不可少，但离真心真意尚远，宠爱更谈不上，始终和她保持若即若离的关系。有时候还故意寂寞她。这令六条妃子很不是滋味。

 

于是，她嫉妒源氏身边的女人。这种嫉妒又滋生出仇恨。

 

于是，她怪诞地灵魂出鞘的结果，就是生灵作怪事件的发生。

 

先是与源氏有朝露之爱的夕颜，魂不附体地丧命了。后来在贺茂神社祝祭之日，发生了葵姬（源氏的正妻）的乘驾和六条妃子的乘驾争夺车位事件。六条妃子遭到了作为女人的不堪忍受的屈辱。她伤心之极，对葵姬充满了怨恨。又想到源氏待她不够真心，心里极不平衡。于是神情恍惚，终日忧思。不觉魂灵出游，不能自己。她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衣衫也薰透了葵姬枕边的芥子香。这说明她出窍的灵魂，飞向了葵姬。她成了“生魂崇人”，不久，葵姬为鬼魂所迷，病重渐深，在诞下一子后，便离开了人世。

 

这里，六条妃子一方面实在痴迷源氏的风采，难舍昔日情愫。另一方面又感觉葵姬才是源氏的最爱（实际上这是六条妃子的误判。源氏对正室葵姬恰恰是形式重于内容。），又将生男育女，自己再痴情于他，真是自讨苦吃。她怨自己“泥潭陷足日恨深”。

 

她原以为葵姬魂归西天，她就能得到源氏，娶她为正妻。但源氏看出了她的用心所在，则便加更疏远她了。绝望的六条妃子只得挥剑斩情思，决心离开生出艳事的可厌的京都，陪女儿斋宫下伊势神宫修行躲清静。

 

源氏渐渐疏远她，这使六条妃子很伤心。自己在源氏的心中地位，仅是弃之可惜，食之无味的红颜知己？自己的容貌，自己的才智，自己的风韵，自己的自尊，难道不能征服一个小她7岁的玩童?

 

终于，在一个秋风萧瑟，秋虫凄鸣的黄昏，二人悲情的惜别一幕，在嵯峨的野宫上演。这是《源氏物语》中最具“物哀”色彩的一段，为后人所感铭。两个曾经痴迷的恋人，就要辞别。源氏握住六条妃子的手，吟诵道：“暮别自古催人泪，此时秋尽更添愁。”其声也哀。六条妃子更有魂销肠断之感，落泪答曰：“秋别也是无限愁，虫声不绝离恨浓。”其调也怨。

 

六条妃子认输了。她深知感情这东西不好玩。为了偿还自己情感上的“孽债”，她削发为尼，循入空门。由于郁郁寡欢，不久身患重病。在最后的弥留之际，她对匆匆赶来看她的源氏关照道：“女儿托付给你，但对她绝不可妄动邪念。我要她摒弃情思，以处女终其身。因为有我的亲身经历，痛感女子深陷情网，必多意外之苦。”

 

六条妃子，曾经是那样自尊和矜持的女强人，在临终之际总结出“堕入迷离春梦”教训，足见其在爱情上的自讨没趣。另一方面，她的这段遗训也有强烈的警示之意：迷人的公子，你切不可再把手伸向我的女儿。

 

六条妃子以她贵妇人的聪慧，看透了源氏花心的本质。后来，六条妃子的女儿秋好，果真人如其名——像秋水一样幽冷。她好象从来未爱过任何人。大概是年少的时候看了太多的母亲和源氏之间的风流事。对男人失去了任何兴趣。

 

日本的源氏学研究专家，现代日语《源氏物语》的翻译者濑户内寂听，在一篇文章中说，在《源氏物语》所有的女性中，她最喜欢的是六条妃子。她说紫式部能写出这样的女性形象，实乃天才。《源氏物语》正是塑造了六条妃子这一人物形象，才撑起了后人无可复制的博大精深。

 

这里，留下一个有趣的问题。为什么源氏和六条妃子发生了多次情事后，对她渐行渐远？作为身心成熟的“末亡人”六条妃子来说，为什么对源氏没有更强的吸引力？

 

小说没有这方面的交代。或许作者紫式部是个女人，她厌恶俱细的性描写。倒是喜欢用“下半身”思考问题的作家渡边淳一，提出了一个颇为有趣的见解：六条妃子的“秘所”有问题。也就是说，在情事方面，她的“秘所”不能吸引身经百战的源氏。源氏交际佳丽无数，但就其知性的天份来看，数六条妃子最高。是不是知性之女，“秘所”必有其功能性的欠缺？

 

 

关于作者：
 

姜建强，曾大学任教，研究哲学，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，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，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，积极书写、介绍日本及其文化，已出版有《另类日本史》《另类日本天皇史》《另类日本文化史》《大皇宫》《山樱花与岛国魂：日本人情绪省思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