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源氏的所有情人中，以下的六位是留在人世间的最后的诗——她们是空蝉、夕颜、末摘花、胧月夜、六条妃子和明石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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《源氏物语》的千年咏叹之一
撰文/姜建强　　
千年古都，千年之恋，千年咏叹。生离死别，爱恨情愁。青春与骚动，情色与爱欲。曾经撑起的美丽和荣华，曾经激荡的爱恋和忧思，都化作木屐的重重敲击声，在落日黄昏中的二条院幽深的小道上，渐行渐远，慢慢消失。只留下一片迷蒙的空寂。故事是那样的古色古香。色彩是那样的忽明忽暗。人物是那样的可叹可泣。
 
一部《源氏物语》，把美丽之极的男女私情，搓打成无数碎片，撒落各方。满地都是凄美的苍凉，再也收拾不起来。再也还原不起来。到最后，只空留一行清冷的题目，安葬了源氏的死。一切美丽事物的毁灭都是绝美的——云隐。
 
源氏一生恋色无数。女人们也是眉眼含笑，向他款款走来。在清朗的月下，在凉爽的风里，在莺莺蝶舞的季节。但无论是长恨绵绵，还是悲金悼玉，无论是强装欢笑，还是魂不守舍，在二条院和六条院上演的千年之恋，浩瀚而纤丽，清雅又妖艳。而在源氏的所有情人中，以下的六位是留在人世间的最后的诗——她们是空蝉、夕颜、末摘花、胧月夜、六条妃子和明石姬。
 
空蝉：一夜情之后冷拒二夜情
 
空蝉是《源氏物语》中最有存在感的一位女性。
 
问题的戏剧性在于，空蝉并没有可傲的天资。她不骄艳，更无姿色，出生轻微。况且已经嫁人，丈夫虽是地方小官，但已是干瘪小老头。她为什么要拒绝来自恫壶天皇公子--源氏的追求？况且少年源氏有使青春女子春心荡漾的魅力。
 
在源氏17岁那年，空蝉正好19岁。前者是一流公子，后者是平凡之女。一流公子，何以看中平凡之女？这固然可以看成是公子的轻薄好色，但更多的是一种风流，一种“洞房花烛虽然好，不及私通趣味浓”的平安时代的风流。
 
在源氏因为“避凶”，去了纪伊（今和歌山县）国守的家中。纪伊国守的后母空蝉也正好寄宿在这里。想入非非的源氏，在晚上趁大家睡熟之际，悄悄溜进空蝉的厢房。只见她一人独卧，似小鸟依人，甚是可爱。便迫不及待地伸手拉她盖着的衣被。空蝉惊吓地大叫一声，害羞地用衣袖遮住自己的脸。源氏则老道地用花言巧语哄骗空蝉。空蝉喘着气低声说道“你认错人了吧？”她那恹恹欲绝的神色，既可怜又可爱，更牵扯着源氏的心。他顺势把小巧玲珑的空蝉抱起，走向纸隔扇去。已经到这个份上了，又加上对方是桐壶天皇的公子，顺势就范应该不是下策。但空蝉自有自己的道德底线：“你看我位低轻薄，就如此糟蹋我，我怎么不恨死你。我已经嫁人了，不可能的了。”冷冷的语言，使得源氏很不舒服。想这女子不解风情，但却也十分可怜她。但犹豫中的源氏又不想放过机会，最终还是优雅地得手了。完事后，空蝉脸上忧恨重重，正色道：如今我乃有夫之妇，和你结了这如春梦似的刹那因缘，真叫我心中迷茫，不知所云。不过事到如今，但望切勿将此事泻露于人。
 
在一夜情之后，源氏领教了空蝉的性情，温柔中含有刚强，好像一枝细细的竹子，看似欲折，却终于不断。这是空蝉的冷艳之色。看来，正是这冷艳之色，牵惹得源氏更加迷思不断，想千方百计创造机会，上演二夜情，三夜情。他给空蝉写信，通过空蝉的弟弟小君传递。受信后的空蝉，读到“旧梦重温待何日，睡眼常开已是今”的诗句时，不禁热泪盈眶，自叹命薄。但她还是横下心对弟弟小君说：“你回答他，此间没有可拜读此信的人。”此后，源氏还是穷追不舍地给她写信。公子的多情令她感动，公子的神采也令她震动，但她念及自己的身份，便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，觉得来自源氏的恩宠，是万万受不得的。因此还是拒绝回信。
 
但源氏还是心又不甘，还想找机会接近空蝉。源氏又找了一个离府“避凶”的机会，去了纪伊守的家。并叫小君通知他的姐姐空蝉。空蝉一方面心怀喜悦，感到源氏公子对自己的情爱绝非浅薄。但另一方面如果不顾身份的招待他，必将重温那夜晚的痛苦。心乱如麻的她最终还是以身体不适为借口，躲避了源氏。她还自我安慰道：“我就做个不识风趣的愚妇吧。”吃了闭门羹的源氏，才着实感受到这女子的冷酷无情，真是世间少有。但对男人而言，女人越是无情，越是冷酷，却越能牵惹人心。源氏对空蝉的思念，犹如情火中烧。
 
在小君的帮助下，源氏又有了一次良机。这次源氏直径来到女眷们的西南房，隔帘窥视室内的情景。灯下有两女正在对奕围棋。空蝉姿态端庄，情趣深远；轩端荻（空蝉的义妹）明媚鲜艳，任情嬉笑。两女对比，各有千秋，源氏又是一阵感叹。棋下完毕，空蝉迷思地进屋就寝，衣衫窸娑。而轩端荻则无心无思地早已躺下酣睡。这时，空蝉闻得一股香气，昏暗中似有人进来。颇为吃惊的她，不知如何是好，便迅速起身，披上单衣，悄悄地溜出了房间。
 
再说源氏进屋，只见一女躺着，心下高兴。便上床贴近。只感觉体形较大，姿态亦异。这才明白搞错了对象。骑虎难下的源氏干脆缠绵上了空蝉下棋的对手轩端荻，她性感美貌，个性张扬。但源氏心中还是想着冷酷无情的空蝉。将错就错地完事后，源氏顺手拿走了空蝉脱下的白色单衫，溜出了房间。单衫成了他的相思物。上面留有空蝉的的体香。这就是《源氏物语》中著名的“蝉壳”情节。
 
一次失身之后，坚守第二次不失身。但在坚守的过程中，却也迷蒙地荡漾起了恋的涟漪。心如古井之水的空蝉，面对痴迷的源氏公子，终于也哼出了愁思的诗句：
 
露似蝉衣重，深闺无人知。
恨杉常润湿，愁思告谁人。
 
但想到自己已为人妻，青春不再，事世无常，也是前世注定。能默默地守候这份情，这份爱，已经足矣。
 
作为贵公子的源氏，在屡遭拒绝之后，虽有“我还不如伊豫介这个老朽吗？”的牢骚和怒气，但他没有因此走向情仇爱恨，更没有借助自己的权势，向空蝉使恶。表现出了优雅的少年君子之风。
 
多少年过去了。源氏身边尽管美女如云，但他并没有忘记空蝉。他常常回想起那天晚上，灯下对奕时空蝉的影像：实在不漂亮，但苗条的身材却叫人赏心悦目。空蝉的可爱和可恨之处，都难以忘怀。不久，空蝉的丈夫年迈体衰，病死床榻。空蝉成了凄凉无依的寡妇。源氏就把她接到了二条院的东院渡晚年。也算是少年时代对自己欠下情债的一种偿还。
 
最后，空蝉还是削发做了尼姑。因为续源氏之后，她的前房儿子纪伊守，也不时地对她性骚扰。她为了坚守妇道，不被旁人说闲话，孤冷地选择了出家之道。
 
在源氏36岁，空蝉38岁那年，源氏特地去二条院的东院，看望了一心念佛的空蝉。面对依然清秀动人的空蝉，源氏流下了无可名状的眼泪，说：“以前我伤了你的心，应得恶报。现在我向佛忏悔，内心深感痛苦。”空蝉也感慨无边的说：“我能得到你这么深切的关怀，便是莫大的缘分了。此外还有什么恶报呢？”说着伤感地哭了起来。
 
这是他们俩人最后的见面。骚动的青春时代已经过去。回首往事，真有如夏蝉般的叹息。而沉入心底纠缠一生的则是“犹自愁叹生难逢”。
 
空蝉，依旧在清享晚年的孤寂。她不游戏人生，更不践踏自己。宁可渡过生命的荒芜清凉。
 
 
关于作者：



姜建强，曾大学任教，研究哲学，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，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，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，积极书写、介绍日本及其文化，已出版有《另类日本史》《另类日本天皇史》《另类日本文化史》《大皇宫》《山樱花与岛国魂：日本人情绪省思》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