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从长门春草到夜雨青灯——重说一休(4)

时间:2014-11-05 11:48来源:原创 作者:姜建强 点击:


1470年(文明二年),初冬时节,一休77岁。在住吉药师堂,听盲女弹唱艳歌。薄悻的女子,凄惨隐隐的琵琶声。听罢后,一休长叹:

惭愧不管雪霜鬓,
吟尽严寒愁点长。

感到惭愧的是,自己的头发像雪一样白了。琵琶声声,寒气的长夜增添了许许忧愁。心,被盲女夺走了。

这里,场所和空间,季节和时间,在一个人的艳歌里融合。年岁消失了,灵魂泛光了,肉体现灵了。恋爱至上的一瞬的快乐。

盲女看不见一休的风姿,但一种直觉,一种盲女才有的直觉,确信她就是一休的灵魂。一休听不懂盲女的音曲,但有一种执着,一种狂人才有的执着,确信他就是盲女的救星。这位盲女也叫森女,出生在丹后半岛。30岁的魂夺走了77岁的心,77岁的情搅乱了33岁的心。

一休曾用极好的心情,写下《看森美人午睡》的诗:

一代风流之美人,
艳歌清宴曲尤新;
新吟断肠花颜靥,
天宝海棠森树春。

有着美丽酒窝的睡姿睡颜,犹如海棠。就像天宝时代的杨贵妃,给人断肠之美。原来唐玄宗就把杨贵妃比作美丽的海棠。这里,是梦?还是现实?是昨天?还是今天?

无心无我的午睡中的森女的酒窝,胜过所有美女盛宴,令人百看不厌。对这种美,一休有一种情不自禁的冲动。有一种物我一如的仙境。6岁丧母的一休,终于在森女的身上,看到了母亲回归的身姿。二个人的爱,触感的世界和肉感的世界。语言是诗,诗是心。

梦迷上苑美人森,
枕上梅花花信心;
满口清香清浅水,
黄昏月色奈新吟。

挣开眼睛,被枕边的梅花迷乱了春心。不断激情涌出的纯洁之水,清香满口。遥望黄昏的月色,吟诵着心中的春梦。就像一幅浓艳的宫廷春画。

看来,性这东西,一旦穿透至上的快乐,便与永远的灵性同化。这是恋爱的超越性。激荡的欲情也被净化成清香。狂云也好,风流也好,都是构筑惊人的超次元世界的明证。真是“酒淫色淫诗亦淫”。

再看:

楚台应望更应攀,
半夜玉床愁梦颜;
花绽一茎梅树下,
凌波仙子绕腰间。

梅花树下,开着一枝水仙花。仙女在轻轻地走动。柔软的细腰间,飘逸出水仙的清香味。这里,宫廷花园的景色和美女裸身轻睡,随着身体的轻微柔动,肉体的清香之味就飘逸而出。同床共枕,森女和一休在夜半的玉床上,构筑“愁”和“梦”。这里,凌波仙子就是水仙的异名。一休用水仙作比喻,看中的是水仙的形,姿,香。在一休的眼里,森女既是神又是佛。

《庄子》里说梦:我是蝴蝶的梦?蝴蝶是我的梦?是梦还是真?是真还是梦?主客浑然一体。这个“真”还真得不好说。而不好说,恰恰就是“真”应有的面目。就像时间本无白昼和夜晚之分一样,纯爱本也不分光明和暗黑。纯爱的极致,是带有狂气的。只是,在物物事事中不留痕迹的是禅,是一休的诗。“觌面当机蝴蝶戏,谁闻日无打三更。”

在庄周的梦中,蝴蝶就是梦。一休歌咏森女的艳诗,几百年后,惊动了一个人。这个人不无惊叹地说:一休对森女纯爱告白,并对森女守约三生。这是超越时空的“恋爱极致的表现” 。

他就是日本著名的学者,定论日本是“杂种文化”的加藤周一。

为恶的演技者



一休自称自己是个恶人,是一个恶的演技者。他给自己画像:“罪过弥天,纯藏主。”(一休宗纯的罪恶,弥满了天空)“无量劫来,恶道主。”(自己就象太古以来的极端恶人)一休为何要这样说呢?这是基于怎样的思路呢?

一休一生醉酒狂歌,狎妓作乐,流连青楼红馆。僧侣界一片大哗,纷纷指责他的放浪行为。一休却反诘:“名妓谈情,高僧说禅,实有异曲同工之妙也!”这里就涉及一个为善者和为恶者的问题。

为善者对恶有一种神经质的恐惧,因此总想把恶隐藏起来,伪装成善的面影出现。但是把原本的恶伪装成善,这就犯了双重恶的错误。所有为善的丑陋,都源于对恶的伪善。对为善者的最大的愚弄,剥去为善者面目的最好的方策就是比他更恶,比他更坏。为善者的最强大的敌人就是恶。

一休的为恶,恰恰是为了斗恶。是为了和为善者斗恶。他为恶而恶,决不表明他原本就是一个恶人。他是为了要使为善者陷入被攻击中。为恶是为了打破为善,为恶不是原本的恶。在一休看来,“淫犯肉食”之所以恶,并不在于其行为的本身,而在于想要刻意隐藏这一行为的伪善的心。他告白自己是“酒淫色淫诗亦淫”的为恶,就是要打破“为人说法是虚名”的为善。“风流可爱美人妆。”红楼淫女的化妆美,如果不带伪善的邪念,也是那么的可爱和可欢。

楼子无心彼有心,
淫诗诗客色何淫;
宿雨西晴小歌暮,
多情可爱倚问吟。

看,楼子和尚有淫心没有淫胆,就是因为为善在作崇。真是多亏了这春色醉人的夜晚。暮色里青楼传来隐隐的艳歌。我只好多情地依靠在门前,做个淫坊世界的案内人(拉皮条者)。一休对为善者的揭露,真是入木三分。

木稠叶落更回春,
长绿生花旧约新。

木会朽,叶会枯;花会凋,人会老。因此,一休念念不忘的是如何回春。

在一休看来,色欲不减,情事不绝就是最好的回春。因此,他78岁的时候不减当年勇,落入真恋之穴,不能自拔,但也焕发了青春。一休的这一回春意念,被现代日本人所接受。现在日本大街小巷的按摩店,本质上就是一休的“木稠叶落更回春”。用诗意的回春,回归原本的宗教心。从“木稠叶落”到“长绿生花”,也就是原本的“善木”的枯朽和“恶之花”的盛开。

一休以“狂云”“狂云屋”“狂云子”“狂客”“狂风”等自居,针对日常的伪善性,发动猛烈的批判。如对不问民众疾苦的将军足利义政为首的为政者,发出“诗兴吟酸春二月,满城红绿为谁肥”的反颂德的非难和设问。这里,没有“满城尽带黄金甲”的歌功。

善和恶的葛藤和纠缠之处,就是坠入地狱之时。一休厌弃相对的道德,把自己放在绝对的道德之中。这就是善恶不二。亲鸾的“极恶深重”的恶,就不是相对的东西。而是人间存在的本体论的恶。近代日本,抛开“二念”模式以善来看待的哲学家诞生了。他就是西田几多郎。他的《善的研究》不是道德论的展开,他的善,是一种和“纯粹经验”相同的全身全灵的行为。

70岁的“夜雨青灯”



一休的《狂云集》共收1060诗。一首以30字计算,共30000字左右。字的种类有3000多。平均一个字用10回。但“寒”这个字,用了70回。如寒树,寒鸦,寒雁,寒堂,寒夜,寒灯,寒梅,寒风,寒灰,寒毛等。寒,为贫为乏,为寂为廖。因为贫,所以要歌咏。因为寂,所以要梦见。

秀句寒哦五十年,
愧泥乃祖洞曹禅;
秋风忽洒小时泪,
夜雨青灯白发前。

这是70岁的一休挖掘13岁一休的记忆深层。这记忆的深层是什么呢?又何以这般刻骨铭心“忽洒小时泪”呢?原来,一休不忘他13岁时引他文学开眼的诗句:“秋风白发三千丈,夜雨青灯五十年。”这是洞春翁的诗句。室町时代的日本人都熟读这位名禅的诗作。一休从“白发夜雨”开眼,从此后的“秋风白发”就是一休的寒夜日日。

“秋荒长信美人吟”,13岁的“长门春早”的早熟和色彩已经初见端倪。“秋风忽洒小时泪”,70岁的“夜雨青灯”还在闪烁,仍见斑斓。这是一休的魅力所在。

一个是对秋风里飘动的白发三千丈的老愁的无可奈何。一个是对美人薄悻,青春如怨的叹愁。 都是在重复咏叹人被抛弃的孤独之命。但同时,其底色的嫣然之美仍在闪烁。

再看一休88岁的辞世诗:

十年花下理芳盟,
一段风流无限情;
惜别枕头儿女膝,
夜深云雨约三生。

用青春美人的膝盖作枕,怀着春心到他界再云雨。88岁的诗作,和13岁的时候是一样的心情,一样的憧憬,一样的语言,一样的主题。好像没有成长,没有成熟,更没有超越,这在常人是不可能的事,一休可能了。 
我们除了惊讶之外,无可复言。

魔性世界里的魔性艺术

一休有两张脸:作为诗人的一休和作为禅僧的一休。是圣是俗?是诗是禅?圣和俗,诗和禅,一见是分离的,矛盾的。恰恰是这个分离和矛盾使一休达到了至上的境界。

一休是对宗教断念的男人。室町时代的形式主义的禅,他放火烧尽。他拾起来的是作为艺术的禅而不是宗教。他留下的足迹,成了前卫艺术舞台的演技。他破天荒的行为,泛宗教也好,非道德也好,他的存在是不可忽视的。所以,他总是用自己的特别的演技来吸引观众。正月过年,在京都的市街,手提悬挂的骷髅,嘴里喊着“小心,小心”,慢慢地在京都的市街走动,就是为了吸引观众。“消尽”被“事物化”的传统宗教,一休终于完成了“风狂”的禅。艺术由此诞生了。

连歌的饭尾宗祗和山崎宗鉴,水墨画的兵部墨溪和曾我蛇足,能乐家世阿弥和金春禅竹,茶道的村田珠光等的年轻的艺术家。有100人左右在一休的周围。“风狂”播下了艺术再生的火种。羡慕“不良”和尚的是一群“不良”青年。这群“不良”青年正在尝试从未有过的新的美的表现方法。一休就是一位永远的青年。80多岁了,还怀着青春的气息,从事着“黄昏月色奈新吟”的青春的情事。真是岁月易老人难老。

“进佛界容易,入魔界难。”喜欢一休这句话的川端康成,每天看着床头上的这幅字画,终于断绝了自己的生命。这就表明,一旦入了魔界,再寻求生还和退出,也非易事。但也留下魅力过人的艺术。艺术不是道德。不入魔戒,只停留在透明的佛界,真的艺术就难以产生。古希腊神话中的艺术之神,偏偏不是光耀闪闪的阿波罗太阳神,而是好酒好色的巴克斯酒神。作为艺术家的守护神,与其说是天部的善神,还不如说是丑行怪状的鬼神来得更适合。

被命运翻弄的,自我陶醉的莫扎特,光着屁股弹琴,在魔性世界里创造了魔性音乐。这是对恭敬,虔诚,讲究礼仪的宫廷音乐的一个反动。一休,也在日本文化中,刮起了一股旋风。一股风狂的旋风。呼唤着日本文化黄金时代的到来。终于,连歌诞生了,能乐诞生了,茶道诞生了,世界一流的大师诞生了。

华丽的“金文化”和枯淡的“银文化”。奢侈的物质文化和简素的精神文化。旺盛的现实主义文化和静寂的超现实主义的文化。总之,包含北山文化和东山文化的室町文化,事实上,正是显示了这种严峻的二元分裂的构造性。一休的时代,正是处在这二元对立相互矛盾的时代。

这正如日本文化论学者粟田勇所说:一休是日本精神文化史上稀有人物,时代产儿的奇迹存在。一休文化圈就在满视野的黑白对立的花草中,再绽新花。

不值半钱的真髓

1481年,88岁的一休。

这一年,大德寺的正门和旁门5月落成。7月举行了庆祝之宴。11月,一休开始滴水不进。21日清晨6时,坐在那里像睡觉一样静静地示寂。他在大德寺塔头真珠庵留下遗偈:

须弥南畔
谁会我禅
虚堂来也
不直半钱
东海纯一休

自我否定。痛感。反省。排除一切。自己留下的任何东西,有形的,无形的,都不值半钱。这种“无用”,就是精神的真髓:独立自由的境地就在这里。

这就像刀剑,刀鞘是给人看的外观。一旦出鞘,便成裸体。

裸体之心在何处?


关于作者:


姜建强,曾大学任教,研究哲学,20世纪90年代留学日本,后在东京大学综合文化研究科担任客员研究员,致力于日本哲学和文化的研究,积极书写、介绍日本及其文化,已出版有《另类日本史》《另类日本天皇史》《另类日本文化史》《大皇宫》《山樱花与岛国魂:日本人情绪省思》等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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